缙云民间传说：“江西先生破风水”，古代真的有这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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缙云民间传说“江西先生破风水”，古代真的有这事吗？
上世纪的八十年代的中国农村，还是传统的农村。广大的农民，还是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除了电灯、电风扇等少数家用电器还能透出一点“现代化”信息之外，偶尔有户人家看到电视机，那也是极少数极罕见的，农村里基本上还是鸡鸣犬吠的传统社会。劳碌一天的人们，没有城里人的灯红酒绿、霓虹灯闪烁的夜夜笙歌。最常见的是三三五五地聚在路边的电线杆路灯下，或者阶沿头，或站着或坐，讲新闻、念白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讲的人吐沬横飞，听的人嘻嘻哈哈。


因此，各地的民间，流传着大量的民间故事，我们缙云亦然。
我们小时听得最多的，要么是英雄的故事——《水浒》或《三国》或《封神榜》等等话本小说里的故事，要么是本地名人的故事，夹杂着各种各样关于风水的传说。以前的农民非常迷信，某地某族某人如果有些地位，或富或贵，肯定是祖坟风水好；反之，某家某族出了事，那是因为阴宅或阳宅犯凶，得请风水先生纠正，做祭度。所以说民间对于风水的重视，不亚于身家性命。


关于风水——“江西风水先生破风水”的故事，流传得甚广，浙江各地都有。不但有故事，还有各处“被破”了的实地。不但是缙云，淳安方宅的链桥，遂安汾口的琅琯塔、中洲叶村的雁塔，赤川北坡的龙门塔等处古迹，台州临海的羊岩山等等地方，民间传说这些地方的风水被江西人破了。虽然事实已经邈乎难溯，但是说者说得头头是道，有板有眼。
风水的话题在民间深有基础，是人们喜欢谈论的问题。我的朋友赵文会，家里祖传三代堪舆，对此他颇有自己的见解。刚好一次闲谈时，项老师说起仙都景区里五老峰前的一块巨石叫“黄帝印”，古代被人为地凿开一条深深的印痕，不知是何缘故。于是在气候宜人的春天，与项老师约上文会、法倪等，去实地察看几处“被破风水”的地方。





左库田畈中的“祥善堂”、蔡公岭头的凉亭，是不能盖房子的地方，“龙脉”被压住了；青川赤岩山脚、洪茂岭头，扦了一口塘，是“龙脉”被斩断了——两位风水师如此说：“这是祖辈代代相传的传说，如果不是被破，左库要出丞相，壶镇要出娘娘”——我们听得津津有味。


在“黄帝印”的巨石上，文会仔细地察看了凿痕，又分析了地形地势，认为这是与右边的“老鼠偷油”有关。又说：“老鼠偷油是缙云最好的风水宝地，被人暗算了，在穴位前面的案山，被凿了许多的孔，那孔就是灯盏，要把这个油耗尽”“本来这是姓陈的祖坟，要出十八进士，结果只出了一个跛脚进士”。我们又到了他所说的案山，果然有一个个灯盏似的卯眼，数了一下有十七个，他说十七个也有可能，不是还出了个跛脚进士嘛——于是我们更加相信他风水之说了。

说到“江西人破风水”文会说故事是这样的：一个江西人与一个浙江人同朝为官，一日上朝，江西人得意地说：“满朝文武半江西”，一旁的浙江人不以为然地应了一句：“欠我手中一笔勾”，这人于是大恨，纠合同乡官员商议如何报复。于是许多江西籍的低下级官员就弃官不做，专门去学风水，学成后来浙江各地寻找山水清奇，风水好的地方，诱骗当地人开挖、錾凿“龙脉”，造亭或造塔镇压“龙气”等等。缙云东门的李贵升先生专门研究缙云李氏，他说清朝时节，一个江西风水先生来缙云破李氏祖坟的风水，被李氏族人发现了，把他押解到东门李氏总祠剥了皮，“这张皮现在还挂李祠堂吶！”——贵升先生不无愤愤地说道。
既然在民间流传得这么广泛，历史上应该会有些与之相关的文字资料吧。果不其然在明中期的嘉靖年间，浙江嘉兴人徐咸的笔记《西园杂记》载：予在南兵时，吾浙一僚与江右一僚，各论本省人才。江右者证以翰林多吉水，朝内半江西之说，以为江优于浙。


争辩不已。予曰：二君且休，听予数之。吾浙入国朝来，太祖开基运筹帷幄，佐成大业，则刘诚意为谋臣之首。论思侍从黼黻皇猷，则宋潜溪为儒臣之首。建文之难，方正学为忠臣之首。己巳之变，于少保为功臣之首。宸濠之叛，孙忠烈首输忠尽节，王阴明首倡义戡乱。今皇上入承大统，张罗峰首建议以成大礼。功业、文章、节义，杰然为列省之冠。江右人才虽盛，皆当让一头地。众僚翕然服其当云。
原来是江西籍的一个官员与浙江籍的一个官员在争论各自地方的人才之多，正如王淮所说的“此秀才间争闲气”罢了。



这则记载，后人解读成了“江西人在浙江破风水”的发端。到了晚明，土地兼并日趋严重，阶级矛盾越来越尖锐，官僚士大夫阶层因为各自所代表利益团体不同，逐渐结成了朋党。在古封建社会，维系政权的基础是封建的宗法制度。皇帝管理地方，推行“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地方上的事，由朝廷派来的官员与地方乡绅共治。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古代地方上会聚族而居，巩固实力；士大夫则会以地缘、同科（称同年）等因素结党，发展势力。在朝廷里形成了以籍贯地缘相勾结的许多党派，有齐党、楚党、宣党、昆党、浙党等等。权力的诱惑力太大了，因为利益的争夺，各个小团体之间自然会展开斗争。


历朝历代，朝廷中官员之间的派系斗战争是封建社会的痼疾，引发了各种社会矛盾，导致政权的覆灭。党争为害最深的是明朝，史学家认为明亡就是亡于党争。为此黄宗羲伤感地说，前明党争之患，偏安一隅还在决一胜一负，党争不休，直至彻底亡国，真乃千古笑谈。







在《明史》中，这种记载比比兼是。如果说明代朝廷里的江西官员与浙江籍官员的矛盾，见之于文字的还真不少。
《明史245黄尊素传》：而允儒、良训均与魏大中有隙。
《明史244魏大中传》：大中尝驳浙江巡抚刘一燝，江西人大怒，允儒性尤忮，嗾其同官傅櫆假汪文言发难。
《明史235，邹维琏传》：时言路横恣，凡用吏部郎必咨其同乡居言路者。给事业中傅櫆、陈良训、章允儒以赵南星不咨己，大怒，共诟谇邹维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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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凑巧，章允儒、傅櫆、陈良训三个言官都是江西籍。著名的东林党六君子之魏大中、杨涟就是被他们陷害入狱致死，魏大中是浙江人。凡此种种，更使得浙江的民间确信是江西籍官员跟浙江官员过不去，更相信了“破风水”之说。
在仙居横溪六都港的谷印岩、谷仓岩，岩石的脚跟部凿了两条深深的錾痕，相传是因为吴时来斗严嵩，得罪了江西人，江西的风水先生看到此处有“龙脉”，就骗取当地人的信任，怂恿他们凿开，切断了“龙脉”。

缙云城南的夏瑚山上有一座建于明末、毁于清中期的凌霄塔。起先是江西籍进士周守愚建议在此建一座塔，但是民间的堪舆师认为此地不可以建塔，所以一直争论不休。后来周守愚升任浙江按察司佥事，并且“钦差整饬台州兵备、兼分巡宁绍台道”，尚方宝剑在手，大权在握。刚好另一个江西籍官员樊良枢任丽水知县，自诩精通风水，连夜骑马到缙云夏瑚山实地察堪，确定了塔址的位置。


缙云知县得知后，马上把选址结果给周守愚，于是周守愚用行政命令，迫使缙云的乡绅一起去山上奠定塔基，按人口派捐，造了凌霄塔。一百多年后凌霄塔遭雷轰倒塌了，缙云人民拍手称快，再也没人重建。同样是这个周守愚，在缙云胪膛的文昌阁边，出面为胪膛周氏造了一座牌坊，据传说也引起了较大的争议。原本人丁兴旺的胪膛周氏，部分外迁，现在已经没几户了。
小时候听长辈讲：“一要心肠，二要住场，三要坟场”，就是说，德为先，居住环境其次，至于风水最在次要。在朝廷上，章允儒、傅櫆、陈良训等言官，在朋党之争中首当其冲，开罪了主流社会认为“君子”的东林党人，陷入了万劫不复；在地方任职的如周守愚、樊良枢等人积极主动建塔造牌坊，伤害了地方势力的利益，在地方乡绅的宣传下——都成了“江西人在浙江破风水”的罪证。


历史上的恩恩怨怨，其实都是在高位者之间的恩怨，与下层劳动人民何干！坐在书斋里的乡先生们，“饭饱终日，无所用心”，只一门心思研究如何“领袖人伦，会推端揆”。普通的吃瓜群众，所谓的“风水”利不着你也害不着你，你急什么呢！